第一章

父母双亡后,我被父亲的故交好友接进了祝家。

也因此被祝家的双生姐妹从小纠缠了十几年。

她们对我的倾慕与偏爱,让洛城所有男子艳羡嫉妒。

可当我到了议亲的年纪,两个人却全都不肯嫁给我。

妹妹说:【理应姐姐先成亲,我大度,把他让给姐姐了。】

姐姐说:【不是什么男子都配做我的夫君的。】

第二天,两人却在我的行冠礼上,同时向一个伶人求亲。

还剜了我的心头肉放我的心头血为他疗伤。

我虚弱不堪呕血不止之时,她们搂着那戏子,嘲笑我装模作样。

我彻底心死,撑着身体给外祖母写了一封信。

【我愿与公主成亲。】

1

老郎中来给我看诊,临走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。

可不多时,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。

祝紫葵闯了进来,身后跟着姐姐祝紫芙。

祝紫葵气势汹汹:【成聿洲,你为何如此自私?不就是让你给祯原放了几次血吗,你就让郎中危言耸听来唬我们?】

【说你虚弱至极,再放血便会危及性命,可你一向健壮如牛,扯这样的谎不是太可笑了吗?】

祝紫芙稳重些,此刻也皱着眉头,满眼的失望。

【聿洲,就因为你今日装弱躲懒,致使祯原的心疾又发作了,你就那么想看着他死吗?】

说罢,祝紫葵拿出一把棱状的尖刀。

毫不犹豫刺入我胸腔的伤口处,进行取血。

祝紫芙则在旁边按着我,担心我挣扎抗拒。

其实,她多虑了。

我根本就聚不起力气。

心太痛了,伤口痛,心里更痛。

血渐渐滴满了那个宽口大碗,她们两人小心翼翼地端出去了。

生怕浪费了一滴给陆祯原的解药。

而另一边,她们甚至不肯帮我把伤口包扎上。

流出的血染红了整个胸腔。

祝紫葵轻蔑一笑,放下一句:【别演了!】

她说得没错,我以往确实强健如牛。

可她却忘了,我为了救她,曾被利箭穿心。

那年我们三人随祝伯父外出经商,路过一处山谷时被山匪袭击了。

眼看一支利剑直直射向祝紫葵,我立时飞身挡在她面前。

那箭刺穿了我的心脏,让我险些丧命。

祝紫葵趴在我身上痛哭,说要为我殉情。

祝紫芙遍访天下名医,重金央求他们为我疗伤。

她们还走遍天南海北为我找寻珍稀药材。

我嫌药苦,她们每次在喂药前都去糖水铺子买刚出炉的樱桃煎。

……

那日的鲜血染红的胸口和今日一般。

可人心却早已变了。

她们为了陆祯原。

亲手将尖刀插进我当年那处伤口。

……

幸而,我已收到了祖母的回信。

她说公主一行已经在求亲的路上了,京中到洛城路程遥远。

更遑称还有十几车的嫁妆,十几米的皇家仪仗队伍,走得慢了些,要十日才能抵达祝家。

那也好,我便用余下的时日和过往的一切好好告个别吧。

2

我把信放到香炉中,燃烧的余烬还没彻底灰灭下去,一群丫鬟小厮闯进我的房间。

他们手脚利落地将我的被褥、衣物、书籍……一应东西都丢到包袱中,打了包裹就往外拿。

还有两个小厮过来,架起我往外扯,动作粗鲁,扯得我伤口又洇出大片的血来。

我尚在怔愣中,陆祯原踏了进来。

他一改在祝家姐妹面前虚弱的模样,上下扫视我一眼,对我的狼狈相很是满意。

【祝家两个姐姐都说,你这间屋子最是宽敞亮堂,正适合我养病呢。】

【所以,就请成兄到别院居住,那里清幽,正适合安心养伤。】

【兄长已然年老色衰,就别想方设法邀功争宠了,惹得姐姐们心烦。】

说着,他故作自然地伸出手,转动手上戴着的两个翠玉龙纹扳指。

祝家姐妹半年前重金求得一块骠国出产的极品翡翠。

她们请了全国最厉害的匠人用这块翡翠定做两个扳指。

她们说扳指做成之际,便是向我求亲之时。

如今,两个扳指都戴在了别人手上。

……

我不理会陆祯原的挑衅,只从箱底拿了一件衣服,踉跄着走了出去。

住在别院也好,这里偏僻路远,杂草丛生,无人愿意前来,清净得很。

一个人静下来后,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竟然就要娶亲了,一时有些恍然。

我六岁时,双亲就都去世了。

外祖母本想把我接到膝下抚养,奈何舅舅们不同意,祖母也没法子。

好在祝家对我很好,她便也能放下心来。

随着我长大,她操心起我的婚事来,一心想要给我寻个体贴知心的娘子。

前不久,公主长孙瑶竟然央媒上门求亲。

祖母给我的信中说,若是做了驸马,便是鱼跃龙门,尊贵无比,我算是高攀了。

连带着舅舅家也跟着荣耀,若这门亲事成了,他们还都抢着要我入继归宗呢。

舅舅们都在朝为官,我从此也算是有仪仗了。

但她担心皇家的门户太高,齐大非偶,我自己反而受了委屈。

她觉得公主既然是求亲,而非让皇帝赐婚,也是尊重我的意愿的,让我自己选。

当时我毫不犹豫提笔写下回绝信。

因为我觉得自己总会在祝家姐妹中选一个。

一为报恩,二也是觉得真心难求。

可信还没寄出,陆祯原就出现了。

他让我明白,我不过是那两姐妹这么多年来的玩物。

她们争相表演深情,不过是无聊时的把戏。

如今有了更称心的,我应该识趣的离开了。

3

五日过后,虽然伤口还未痊愈,但我已经可以下床了。

我想起自己精心培植的珍草园,伤病数日,不知那些花花草草可还好。

刚踏进园子的小门,我便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浇了个彻底。

【成公子恕罪,小的眼拙,正在浇花呢,没看见您。】

话虽如此,但眼前人嘴角上扬,眉梢轻挑,转身轻快地跑开了,明显没有任何歉意。

他是陆祯原的贴身小厮,此举出自谁的示意显而易见。

我抹去脸上的水,才发现,我自己精心培育多年的珍惜草药都被拔了个干净。

取而代之的,是大片大片张扬的牡丹。

当年我受伤后,看着祝家两姐妹常年辛劳奔波为我寻药,心中不忍。

便试着在园子中培植草药。

很多虫草并不适应此地的土壤和气候,很难存活。

我耗费许多心血,培育了许多代,才逐渐有了满园的珍草奇虫茂盛生长。

这期间,祝家两姐妹也会帮我翻看书籍,求问前辈,改变环境……这是我们共同的心血。

如今只剩了一片狼藉。

冷风一吹,还未痊愈的身体顿时难受起来。

我一阵眩晕,险些晕倒。

迎面走来的祝紫芙和祝紫葵两人却相互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露出鄙夷的神情。

【这几天你躲到哪里去了?我还以为你有骨气,离开祝家了呢。】

祝紫葵嘲讽道:【你可别抬举他了,他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,离开祝家能去哪儿?】

4

话尖酸又诛心,但我却无暇顾及。

因为我看到小厮们用一块红色的布兜着一堆花肥走过来。

我立时疯了般地冲了过去,不顾脏污将那团衣服抱在了怀里。

那是我母亲给我缝制的喜服,她亡故前,强撑着病体一针一线地缝制。

她说自己看不到儿子成亲了,有这件衣服陪着,就当是她还在身边。

可如今,这衣服却被陆祯原这样糟蹋!

我恨意上涌,忍无可忍,上前就要抽陆祯原的耳光。

可手在半空中被拦住了,是祝紫芙。

【聿洲,你干什么!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嘛!你就因为这,要为难祯原?】

祝紫葵看清了那是件喜服,嗤笑一声:【你不会还妄想着娶给我们姐妹中的一人吧?】

我双目赤红,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说:【我!没!有!你!们!不!配!】

说完便一个眼神也不再给她们,对着陆祯原诘问:

【这喜服是我母亲的遗物,我搬去别院时特地带走珍藏在箱柜中,你为什么要偷出来,这般糟践?】

陆祯原满脸委屈,泫然欲泣。

这般样子什么都不必说,自会有人替他出头。

祝紫芙开口:【什么叫偷?这衣服既然放在祝府,那就是祝家的物件,祯原想拿便拿了,我为他做主。】

祝紫葵话更难听:【你一个孤儿,什么不是祝家给的?你有什么资格在祝家的主人面前审判他人,要我说,你的吃穿用度才算偷呢!】

我心头又痛起来,不知道是因为伤口,还是别的什么。

想起我初到祝家的那天,怯生生地,什么都不敢动。

祝紫芙仰着头对我说:【聿洲哥哥,不要怕,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!你不再是孤儿了!】

祝紫葵塞给我一大把糖:【聿洲哥哥,你想吃什么玩什么,随便拿,我是祝府的二小姐,只要你想要,我什么都给你!】

她们还把最大最舒适的一间屋子挪给我住,就为了让我把祝府当家。

她们说我是祝府不容置疑的大少爷,以后还会是当家人。

原来,有些话,别人可以说,但你不能信。

有些东西,别人可以给,但你不能真的要。

……

祝紫芙开口,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来。

【聿洲,认清你自己的身份,你只是祝家豢养的一只流浪犬,别把自己当主人家。】

【祝家的商铺你也不要打理了,我之后会交给祯原,你从伙计做起,好好反省下吧。】

若是往常,我听到这番话,定会伤心到夜不能寐。

可现在我已经不在意了。

只淡淡道:【大小姐,二小姐,你们说得对。】

【我不配做东家,也不必做伙计了,我辞工。】

【我也会尽快搬走,不脏了你们家的门楣。】

她们二人怔愣了一下,随即又冷哼出声。

祝紫芙:【说得硬气,没有祝家,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,能搬去哪里?】

【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,此次不与你计较,以后别说这般不识好歹的话了。】

祝紫葵:【看来你是要不劳而获啊,也罢,只要自甘做一条在祝府乞食的狗,我们便可以让你留下。】

我径直从她们身边经过,沉声道:【不必了。】

这里确实曾经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。

可是这里,到底不是我的家。

5

原本准备在祝府等到公主一行到来。

如今看来,还是识相点,即刻便走吧。

生活了十几年,本以为会有很多东西要带走。

但最终并非如此。

因为绝大多数东西,都是祝紫芙和祝紫葵送给我的。

她们知道我喜欢字画,便四处求购名家名作,多得屋子里都挂不下。

我本想收起来一些,但是收的那一幅是哪个人送的,哪个人便要闹上一番,死也不肯依。

最终我也只好全挂起来,弄得整个屋子如同穷人乍富般的炫耀,全无雅意。

我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成双的,两个却又不同。

因为她们其中一个人给我送了什么物件,另一人定然也要送。

还要送得更好,最终成了那副啼笑皆非的样子。

可如今,那些字画被陆祯原随意涂鸦,她们只会叫好,夸赞道:【祯原真是天资聪颖,好有灵气的改动!】

那些器物则大多被陆祯原扔得扔,砸得砸,变成了一地残片。

其余的,我也没有必要再带走了。

最终我收拾出一个小包裹,踏出了别院的门。

祝紫芙挽着陆祯原出门时,正好看到这一幕。

她眼底闪过一丝震惊。

或许是没想到我真的要走。

又瞥到我的小小包裹,了然一笑:

【就带这些东西?怕是连日常起居都无法满足,看来你果然不是真心想走。】

我头也不回,大踏步往前走。

却被祝紫芙拉住了衣袖:【我说过,你不必走。】

【只是你要保证,以后绝不能再为难祯原!】

我抽不动衣袖,冷声回:【保证不了!】

陆祯原配合地做委屈可怜状。

祝紫芙闻言皱皱眉,刚放开手。

【站住!】祝紫葵的声音在后面响起。

【成聿洲,你在祝家赖了这么多年,何时有这般傲骨了?】

【怕不是,卷了祝家的细软逃跑吧?】

说着,她便一把扯开我肩头的包袱。

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,没有任何金银细软,只有我初来祝府时带来的几个旧物件。

还有一把造型别致的钥匙。

陆祯原看到后惊呼出声:

【紫芙姐姐,这不是你送给我的山水阁的钥匙吗?他怎么会有!】

6

因为那是祝紫芙送给我的生辰礼物。

那时她随祝伯父去北疆做生意归来,我羡慕不已。

可叹自己被山匪所伤后就不宜再骑马奔波了。

祝紫芙不忍我失落,三顾茅庐请了一位已经归隐的造景老师傅来到家中。

重金酬请他为我复刻了那万里之外的塞外奇景。

黄沙千里,长河落日,大漠孤烟……

一一呈现在我面前。

我七尺男儿,当场竟落了泪。

为这奇绝景色,也为祝紫芙的用心。

她用手指轻柔拭掉我的眼泪,深情款款地对我说。

【聿洲哥哥,只要你动心起念,摘星取月我都可以做到。】

【我心悦于你,这是独属于你的风景,也是独属于你的偏爱。】

后来,她又去了许多地方,那些天涯海角的壮丽风景也都出现在了我的山水阁之中。

自那以后,我的情意便偏向了祝紫芙多一些。

只是每一次在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,祝紫葵都会千方百计地阻挠,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如今……

她们眼中有了新的风景,早已不愿再回首看我这个旧日的星辰。

无碍,反正我要离开了。

钥匙我不要了。

这两个人,我也不要了。

更新时间:2024-11-01 10:39:5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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