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死后,我被他的故交好友接进了慕府。
也因此被慕家两兄弟从小纠缠了十几年。
他们对我的爱慕与宠爱,让京中所有女子艳羡嫉妒。
可当我到了议亲的年纪,两个人却全都不肯娶我。
弟弟说:【理应哥哥先娶亲,我大度,把她让给哥哥了。】
哥哥说:【不是什么女子都配做我的妻子的。】
第二天,两人却在我的及笄礼上,同时向一个舞姬求亲。
还为了哄她开心,让我在炭盆上赤脚跳舞。
在我被烫掉一层皮肤鲜血淋漓之际,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她的眼,嘲笑我矫情做作。
我彻底心死,趴在床前给外祖母写了一封信。
【我愿与王爷成亲。】
1
老郎中来给我看诊,临走前他叮嘱我好好休息,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。
可下一刻,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。
慕天朗闯了进来,身后跟着弟弟慕云深。
慕天朗气势汹汹地质问我:【洛笙,你怎么还躺在床上装病,你以为避而不见就可以抵消你的罪过了吗?】
慕云深帮腔:【都是你昨日那副惨状吓到了若若,她本来身子就弱,这几天因为你,胃口都不好了!】
说罢他拉住我的胳膊拖我下床,让我去给宋若若道歉。
触地的那一刻,我包裹好的脚底再次洇出血来,瞬间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。
慕天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,但紧接着,他也过来拉我。
【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,一定是你作假装病博同情,这个招数我早就看腻了!】
【且慢!】郎中去而复返,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。
【两位公子,老夫可以做证,时小姐的脚伤是千真万确啊,你们不要再折腾她了。】
慕云深出言仍不客气:【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老匹夫和她合谋来骗我们,你此前还说若若根本没病,可若若明明虚弱的都晕倒了!】
老郎中反驳:【老夫给慕府看诊二十年,怎么可能……】
【好了!不要吵了!】慕天朗打断他,对着慕云深道:【有外人在,我们总要顾着慕府的脸面,今日就不追究她了,去看着若若比较紧要。】
两人前后脚走了。
老郎中给我重新包扎好,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【小姐,你自己保重,老夫走了。】
我明白他眼神中的深意,有怜悯,有叹息,也有不解。
我自小体弱多病。
过往的那些年里,慕家两兄弟没少为我操心。
更时常在深夜把老郎中从被窝里拉出来,来为我看诊。
更是会跑遍天南海北为我找寻珍稀药材。
我嫌药苦,他们便每次在喂药前去糖水铺子买刚出炉的樱桃煎。
十几年来,他们对我的用心,老郎中都是看在眼里的。
可惜,在宋若若出现之后,他们便把所有的过往都抛之脑后了。
他们觉得我是在装病,甚至老郎中的佐证都不信。
放过我,也是为了慕府的脸面,多可笑啊。
幸而,我已收到了祖母的回信。
她说霍家已经在求亲的路上了,京中到陪都路程遥远。
更谎称还有十几车的彩礼,十几米的迎亲队伍,走得慢了些,要十日才能抵达慕家。
那也好,我便用余下的时日和过往的一切好好告个别吧。
2
我把信放到香炉中,燃烧的余烬还没彻底灰灭下去,一群丫鬟小厮闯进我的房间。
他们手脚利落地将我的首饰、衣物、书籍……房中的所有东西一应丢到包袱中,打了包裹就往外拿。
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,便有两个小厮过来,架起我往外扯,动作粗鲁,扯得我里衣都松散了。
我尚在怔愣中,宋若若踏了进来,她一改在慕家兄弟面前娇弱的模样,上下扫视我一眼,对我的狼狈相很是满意。
【慕家两个哥哥都说,你这间屋子最是宽敞亮堂,正好让给我养病。】
【所以,就请姐姐到别院去住了,那里清幽,正适合安心养伤呢,姐姐就别想方设法争宠了,惹得哥哥们心烦。】
说着,她故作妩媚地抚上发髻插着的两支白玉凤首金簪。
那正是慕家兄弟半年前央人求了宫中的老师傅定制的金簪。
他们说簪子做成之际,便是求娶我之时。
如今,两支簪子都簪在了别人头上。
我不理会她的挑衅,只从箱底拿了一件衣服,踏着血走了出去。
住在别院也好,这里偏僻路远,杂草丛生,无人愿意前来,清净得很。
一个人静下来后,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竟然就要嫁人了,一时有些恍然。
我五岁时,双亲就都去世了,外祖母本想把我接到膝下抚养,但舅舅们不同意,祖母也没法子。
好在慕家对我很好,她便也能放下心来。
随着我长大,她操心起我的婚事来,一心想要给我寻个称心如意的好男儿。
前不久,王爷霍敬卿央媒上门求娶。
祖母给我的信中说,王府的门楣自然是尊贵无比,我嫁过去算是高攀了。
连带着舅舅家也跟着荣耀,若这门亲事成了,他们还都抢着要我入继归宗呢,我从此也算是有娘家可依了。
但她担心齐大非偶,我自己反而受了委屈,她希望我幸福,所以让我自己做决定。
当时我毫不犹豫提笔写下回绝信。
因为我觉得自己总会在慕家兄弟中选一个。
一为报恩,二也是觉得真心难求。
可信还没寄出,宋若若就出现了。
她让我明白,我不过是那两兄弟这么多年来的玩物,他们争相表演深情,不过是无聊时的把戏。
如今有了更称心的,我应该识趣的离开了。
3
老郎中医术高超,我脚上的伤不出五日便恢复了。
我想起自己精心培植的小花园,伤病数日,不知那些花花草草可还好。
刚踏进园子的小门,我便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浇了个彻底。
【洛小姐,恕奴婢眼拙,奴婢正在浇花,没看见您。】
话虽如此,但眼前人嘴角上扬,眉梢轻挑,转身轻快地跑开了,明显没有任何歉意。
她是宋若若的贴身婢女,此举出自谁的示意显而易见。
我抹去脸上的水,才发现,我自己精心培育多年的海棠花都被拔了个干净。
取而代之的,是大片大片张扬的牡丹。
冷风一吹,湿了的衣衫贴在身上,又冷又难受。
我打了个冷噤,转身欲走,却撞到了迎面走来的慕天朗和慕云深。
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的神情。
【没办法装伤了,便又做这副可怜样子来博取宠爱了?】
【湿水贴身,露出玲珑身段,洛笙,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不知廉耻的肮脏手段啊。】
我心中一窒,回忆起两年前的一幕。
那时正是盛夏,我们一人撑着一条小船在湖塘上采荷花。
我一个不慎跌进了池塘中,我狼狈不堪,幸而当时抓住了船沿,又立时爬了回去。
可我浑身湿透的样子被旁边一个渔民看了去,他轻佻地冲我吹了个口哨。
还说看遍了我的身子,我便失了节,往后就是他的人了。
说着他还伸手扯我的衣衫,挣扎间,我看见慕天朗疯了一般划船过来,挥舞船桨把那渔夫打晕。
而慕云深则紧紧地抱住我,安慰我不要怕,他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。
事后,他们割了那渔夫的舌头,剜了那人的眼睛,不许有人亵渎我丝毫。
担心我思虑过重,慕天朗安抚我说:【笙笙,你无需为那种话困扰,若有人说此为失节,那人便是心思腌臜、猪狗不如的畜生。】
慕云深则深深地望着我:【我们笙笙,是这天底下最纯洁最无瑕的女子。】
如今,他们也用这些话来羞辱我,却不觉得自己腌臜,只觉得是我脏了。
多可笑啊,原来不在意了便怎么都是错的。
反正我就要走了,没有什么纠缠的必要,我转身欲走。
余光却看见丫鬟们用一块红色的布兜着一堆花肥走过来。
我立时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,不顾脏污将那衣服抱在了怀里。
那是我母亲给我缝制的嫁衣,她亡故前强撑着病体一针一线都要亲力亲为,她说自己看不到女儿嫁人了,有这件衣服陪着,就当是她还在身边。
可如今,却被宋若若这样糟蹋。
我恨意上涌,忍无可忍,上前就要抽宋若若的耳光。
可手在半空中被拦住了,是慕天朗。
【洛笙,你干什么!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嘛!你就因为这,要为难若若?】
慕云深看清了那是件嫁衣,嗤笑一声:【你不会还妄想着嫁给我们兄弟中的一人吧?】
我双目赤红,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说:【我!没!有!你!们!不!配!】
说完便一个眼神也不再给他们,对着宋若若诘问:
【这嫁衣是我母亲的遗物,本在我房中好好珍藏着,你为什么要偷出来,这般糟践?】
宋若若双眼含泪,轻咬下唇,泫然欲泣。
什么都不必说,自会有人替她出头。
慕天朗开口:【什么叫偷?这衣服既然放在慕府,那就是慕家的物件,若若想拿便拿了,我为她做主!】
慕云深:【你一个孤儿,什么不是慕家给的?你有什么资格在慕家的主人面前审判他人,要我说,你的吃穿用度才算偷呢!】
我以为已经死寂的心,此刻还是不可避免地痛了一下。
想起我初来慕家的那天,怯生生地,什么都不敢动。
慕天朗弯腰摸摸我的头说:【笙笙,不要怕,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!你不再是孤儿了!】
慕云深塞给我一大把糖:【笙笙,你想吃什么玩什么,随便拿,小爷是慕府的二少爷,只要你想要,我什么都给你。】
他们还把最大最舒适的一间屋子挪给我住,就为了让我把慕府当家。
他们说我是慕府不容置疑的三小姐,以后还会是无可替代的当家主母。
原来,有些话,别人可以说,但你不能信。
有些东西,别人可以给,但你不能真的要。
我淡淡道:【大少爷,二少爷,你们说得对。】
【你们放心,我会还了慕家十几年的恩情。】
【也会尽快搬走的,不脏了你们家的门楣。】
他们二人怔愣了一下,随即又冷哼出声。
慕天朗:【说得硬气,没有慕家,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,能搬去哪里?】
【罢了,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,这次姑且不跟你计较。】
慕云深:【只要你认清自己的位置,自甘一条在慕府乞食的狗,我们便可以让你留下。】
我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,轻声道:【不必了。】
这里确实曾经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。
可是这里,到底不是我的家。
4
原本准备在慕府待到霍家接亲队伍过来的,如今看来不必了。
我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。
生活了十几年,本以为会有很多东西要带走。
但最终却并非如此。
因为绝大多数东西,都是慕天朗和慕云深送给我的。
他们知道我喜欢字画,便花重金四处求购名家名作,多得屋子里都挂不了。
我本想收起来一些,但是收的那一幅是哪个人送的,哪个人便要闹上一番,不让收起来。
最终我也只好全挂起来,弄得整个屋子如同穷人乍富般的炫耀,全无雅意。
我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成双的,两个却又不同。
因为他们其中一个人给我送了什么物件,另一人定然也要送,还要送得更好,最终成了那副啼笑皆非的样子。
可如今,那些字画被宋若若随意涂鸦,他们只会叫好,夸赞道:【若若真是天资聪颖,好有灵气的改动!】。
那些器物则大多被宋若若扔得扔,砸的砸,变成了一地残片。
其余的,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带走了。
最终我收拾出一个小包裹,踏出了房门。
慕天朗搂着宋若若出门时,正好看到这一幕。
他眼底闪过一丝震惊。
或许是没想到我真的要走。
又瞥到我的小小包裹,了然一笑:
【就带这些东西?怕是连日常起居都无法满足,看来你果然不是真心想走。】
我头也不回,大踏步往前走。
却被慕天朗拉住了衣袖;【我说过,你不必走,只是你保证,以后绝不能再为难若若!】
我抽不动衣袖,只能冷声回:【保证不了,我就是个毒妇,就要把宋若若往死里欺负。】
宋若若配合地做可怜小白花状。
慕天朗闻言皱皱眉,刚放开手。
【站住!】慕云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:
【洛笙,你在慕家赖了这么多年,何时有这般傲骨了?】
【怕不是,卷了慕家的细软逃跑吧?】
说着,他便一把扯开我肩头的包袱。
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,没有任何金银细软,只有我初来慕府时带来的几个旧物件。
还有一把造型别致的钥匙。
宋若若看到惊呼出声:【天朗哥哥,这不是你送给我的山水阁的钥匙吗?她怎么会有!】
因为那是慕天朗送给我的生辰礼物。
那时他从北疆游历归来,我羡慕不已,可叹自己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儿。
慕天朗不忍让我失落,三顾茅庐请了一位已经归隐的造景老师傅来到家中。
重金酬请他为我复刻了那万里之外的塞外奇景。
黄沙千里,长河落日,大漠孤烟……一一呈现在我面前。
我瞬间落泪,为这奇绝景色,也为慕天朗的用心。
他用手指轻柔擦拭掉我的眼泪,深情款款地对我说:【笙笙,只要你动心起念想要,摘星取月我都可以做到。】
【这是独属于你的风景,也是独属于你的偏爱。】
后来,他又去了许多地方,那些天涯海角的壮丽风景也都出现在了我的山水阁之中。
自那以后,我心里的爱慕便给了慕天朗多一点。
只是每一次在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,慕云深都会千方百计地阻挠,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如今……
他们眼中有了新的风景,早已不愿再回首看我这个旧日的星辰。
无碍,反正我要离开了。
钥匙我不要了。
这两个人,我也不要了。
更新时间:2024-11-01 10:38:54